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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买来的豆腐皮寿司和简单的味噌汤,石冈似乎是躲在锅铲与煤气炉这两样武器后面实施他的报复,但是这样的攻击往往落在了空处。
  因为御手洗犯病的时候,对食物的概念就只有可以吃和不可以吃这两种。即使对“可以吃”的东西,他也吃得不是很多。有时候石冈想,他总有一天要因为营养不良死掉的,但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个阀门,在接近临界点的时候就会启动自我保护的机制,以一种机械性的死板和精准迅速地把自己喂饱回到正常轨道,就好像他的骨头和肌肉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和行动能力。
  只有身边有像我一样的保姆时——石冈郁郁地收起桌上的碗筷盘碟,一个人端到厨房——他才会松开阀门,觉得怎样都好,因为我不会让他死掉的。
  也许,只是也许,御手洗身边不要有保姆会更好一些。
  没有好好吃饭并不意味着不想好好地喝一杯茶。御手洗端着杯子出现在厨房里,四下张望着找茶叶。
  “唉呀,已经喝完了吗?”御手洗放下空茶叶罐,苦恼地把长手指插进已经变得很长的卷发里,乱抓了几下的后果是本来不太整齐的头发彻底纠缠在一处了。
  “要不你下楼去买一趟如何?”石冈头也不抬地说。
  “不。”回答很简短。
  石冈仍旧是下意识地,不报任何希望地问道:“为什么?”
  御手洗显得很惊讶:“我要去北海道啊!”
  “现在?”石冈抬起头,不以为然地注视着同居了十四年的伙伴。那人正靠在门框上,一只手轻轻弹着空空如也的茶杯,神情若有所思。有一瞬间,石冈感觉到一股巨大的,莫名的愤怒浪潮冲刷过自己的大脑,留下一片空白的沙滩与咸涩的回味。那个人长长了的卷发垂在肩膀上,皮肤在一角夕阳中微微发光,加上倚着门框的姿态,简直像一张十八世纪的画像装在画框里。画像上的人不老不死,不说不动,不笑不哭,时间没有给他留下皱纹,却任由干燥的空气一点点攫取着水分,直到鲜艳的油彩显出细密的龟裂,直到手指一碰就碎成齑粉。
  御手洗为什么不会老呢?他已经四十五岁了,他要保持这个样子到多少岁?在那之前,石冈一定已经老去了。不,现在的石冈就已经老去了。
  但是御手洗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石冈的表情,心不在焉地回答道:“当然是现在。你和我一起去吗?现在开始收拾行李的话,还赶得上夜车的。”
  “可是我们去北海道干什么?”
  “找尸体。”
  “尸体?”石冈一头雾水,暂时忘却了掠过心头的情绪。
  “嗯……那个音乐教授……叫什么来着,加贺?”
  “加贺伊佐夫?可是那不是一件失踪案么?”石冈放下了手中漾着洗洁精泡沫的碗,“你是说他已经死了?”
  “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。”
  “为什么?”
  “你要我怎么说得清楚?”御手洗抱怨道,“只是一种感觉,就好像——”费力思索的御手洗皱起了额头,“就好像我端起杯子走进厨房之前,就已经预感到茶叶喝完了……不,等等,那必定是有原因的……对了!因为下午你泡给我的那杯茶特别浓,而你做事精确又不喜欢浪费,所以你一定是看到茶叶罐里剩下的量不够泡第二杯了,才会全部放进最后一杯里。”
  石冈脸上现出很淡的笑容:“的确如此。那么这和加贺有什么关系?”
  “我正在想……”御手洗的声音低下去。他把空杯子留在流理台上,转身出去了,最后一点夕阳的光穿过厨房的门,为那个瘦长的背影镶了半道金边。石冈叹口气,擦干了洗净的盘碟,把它们堆放在餐具架上,然后追了出去。
  “你可以慢慢去想,但是我们到底要出发吗?需要我收拾行李吗?”
  御手洗烦恼地挥挥手:“那些都是小事,需要的话,仅仅带一把牙刷也可以出门,但如果不想清楚的话,到那里去也没有意义了。”
  “一把牙刷?你有没有搞错?是北海道啊!现在是十二月,你想我们两个冻死吗?而且说要去的人也是你,说要我收拾行李的人也是你,现在说去了也没有意义的人还是你,你究竟想要我怎样?”
  御手洗吃了一惊,抬头注视着石冈,然后扭开头耸了耸肩。
  “好吧,你去收拾牙刷,我们两个一起去北海道冻死吧。”
  石冈踌躇了,像在寻找话题打破尴尬的气氛。
  “那么……我们……是不是……应该给加贺夫人打个电话?”
  “好啊,”御手洗揶揄道,“给她打个电话,叫她准备两个人住的地方,温暖的被炉和札幌拉面,这样我们带着牙刷就可以启程了,并且会带给她亡夫的尸体做手信呢。”
  “……”石冈站在原地不动。御手洗叹了口气:“行了,你去收拾行李,我来给加贺夫人打电话。至于我没想明白的问题……反正路上还有一夜。”
  十二月二十日,耶诞节前一周,御手洗和石冈踏上了前往北海道的夜车。石冈准备了厚厚的羽绒服,在包里装了毛线衣,帽子和棉手套。御手洗带着委托人——也就是加贺夫人提供的资料,还有一把牙刷。他们此行是去寒冷的北国之地,寻找一个御手洗相信已经成为尸体的人。
  这是御手洗和石冈最后一次共同旅行。


第二章
  平成五年冬 石冈和己日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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