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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派来的人搜捕遗党,忙得脚不沾地,宫先生回来时只见到了他的睡颜。
 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,仿佛是对他们相识相处的最好总结——
  大梦一场。
  亦真亦幻。
  次日,宫先生在办公时被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当众押走,江停所在的党务调查处甚至没有得到任何消息。
  那段时间,秦川联系了数年未见的同窗、同学、同乡,几乎拎着重礼踏遍了西区豪宅的大门,皮鞋底磨薄到能感知石砖纹理,却心惊地发现宫先生带他四处悠游时不知多少次以他为幌子和舞厅、赌场、酒楼的人交接消息,而他对此一无所知。
  数日后,《申报》发布公告,调查发现疑犯宫某为苏联特务,即日起撤去一切职务,查封全部财产,宫犯将送至更高级别机关审判。
  宫先生被捕后,商界其他同行还没反应过来,严家的贻泽公司已经挤占了宫先生的市场份额,甚至收购了大半厂房,谈判过程极为顺利,动作快得仿佛预谋已久。
  宫厂原本的亲信和员工早已四散离职,特务处悻悻而归。
  又数日,《申报》忽称宫先生案情有冤,不日将释放,等候再行审判。
  然而宫先生刚一出狱就遭了枪击,再次失踪。
  特务处打得一手好算盘,如果侦察大队中有共产国际的卧底,很容易就能得到宫先生没死的消息。
  宫先生被打了一枪,没中要害,在法租界西区的一家偏僻诊所里接受治疗,明里暗里有十多个特务负责监视。
  戴笠吩咐一家小报发消息称徐家汇空地上发生一次持枪谋杀案,被害者经某诊所抢救后已无生命危险,不日即可出院。
  复兴社派宫先生去苏联共产卧底是极早的事,戴笠此举用宫先生钓鱼罢了。宫先生在复兴社的地位摆在那里,他不会让宫先生死,但也不可能给他什么好待遇。
  先前几天的审讯也不是只做样子,而是要确认宫先生没有“背叛”国民政府。食水药品三不五时被忘记送来,枪伤反反复复,宫先生身体状况并不太好。
  在审讯室时他眼前发昏,竟将壁上的徽章看成了秦川送他那玻璃罩子里的珐蓝自鸣钟,怎么看怎么模糊,差点开口询问时刻。好在及时住了口,没叫出秦川的名字来。
  后来被送到诊所,病房被改造得堪比牢房,门窗都钉了木板,只留一扇气窗,每天只有半个时辰能透过日头来。
  宫先生其实很需要睡眠来弥补连日亏损、让身体努力自愈,但他每天都醒得很早,不眨眼地看阳光镶嵌在方框上,像是一片金边眼镜。
  这一出《捉放曹》,他站在了台前。
  半座城市以外,严峫和江停拦着秦川,一个好言相劝,一个冷言冷语,都是一个目的:不让他参加共产国际组织的营救行动。
  秦川试探问为何不怕苏联人将宫先生灭口,江停不语,严峫却忍不住呵斥秦川,他非乌盆,你非别古!
  秦川那时候才隐约从江停的态度里察觉到,宫先生有太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。
  十月某日,诊所发生枪战,苏联人和国民党特务各有伤亡。局势胶着时忽起大火,秦川和严峫带稽查队赶到时只剩满地焦尸。
  宫先生被宣告死亡。
  血肉、骨骼、毛发和稀烂的内脏都烧成了令人作呕的黑屑,火烧火燎的焦糊味混合着尸体腥臭,病房四面梁柱都摇摇欲坠。
  秦川这段时间早已形销骨立,只靠一口提起不肯放下的气撑起他文质彬彬的皮囊。他面容消瘦,显得眶骨深陷,目光里带着骇人的狠意。
  旁人触及皆是一凛,便不敢劝阻,由着他翻拣了宫先生病房里的那具碎尸。
  满地血泥渗进开裂的土地,秦川终于挑出一地狼藉里唯一一块硬币大小的完好皮肤,上面有一点淡棕色瘢痕。
  他知道宫先生全身上下洁白如玉,并无一星半点痣、痦、斑之类的标记。
  秦川心中舒一口气,几乎要因突如其来的放松而失了支持自己所有行动的力气,险些栽倒。严峫及时扶了他一把,秦川却看到严峫表情复杂,并无丝毫轻松。
  从特务尸首的位置追溯可能的逃脱方案和火势蔓延路线,宫先生换尸出逃时必然少不了国民政府特务的配合。
  他在秦川来的半小时之前离开,也像是离开了某条秦川以为他们会一直一起走下去的路。
  天光消失,阴云笼罩着这座城市,秦川怔怔站在焦黑坍塌的废墟里,却像是全身都被浸在冰水里,从鼻腔到肺部都灌满了刺骨的冰碴。
  然而他胸有惊雷,面如平湖,连严峫都看不出他那一刻在想什么。
  几小时前的熊熊烈焰包裹着浓重黑烟冲上天空,旋即尽数收在秦川瞳底,映得他眼睛尤其明亮,像能烫穿夜幕的爝火。
  但那时的秦川并不知道,这一地尸骨、断壁残垣,将是接下来三十余年里,他和宫先生最近的距离。
  秦川正式加入□□上海中央局,从此改戴银边眼镜。
  有一次杜月笙出门,秦川看到他的座驾是一辆簇新的凯迪拉克,车型依稀有些眼熟。
  后来,他打听到青红帮新来了一个戴着面具的“通”字辈掌事。
  秦川释然一叹,郁结于胸的块垒仿佛化作白雾,又在半空中转瞬消散——随即却有更深的疑虑浮上心头,让他有时难以入眠。
  他搬进了那栋不知如何写了他名字的四层别墅,协助严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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