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落下,屋子里顿时像是被抽干了空气。
时之序听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,没由来地想起冬天在小丘村和外婆一起烤山核桃,它的外壳在柴火中崩裂开,炸得人心惊肉跳。
江燧还坐在沙上,搂着她没动。他眼神里闪过一瞬茫然,仿佛没听懂似的,过了好几秒才低声开口: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我们分手吧。”她重复,声音轻,却比之前更清晰,“就现在。”
江燧坐直了些,眉间微微皱起。他看向她,像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玩笑的痕迹,可那张熟悉的脸冷静得不像话。
“……为什么?”
“没有为什么,”时之序笑了一下,但那笑意很浅。“你难道不是一直在等我这句话?”
江燧一下子就变了脸。
时之序试图站起来,但他双手固定住了她的腰,把她整个人困在怀里。以她的力气完全没法挣脱。
“我等什么?”
“等我先提分手。”她顿了顿,盯着他,“这样你就不用做坏人了。”
“你早就知道我会出国,知道我会离开,但是又不是完全不介意,甚至因此不愿意和我做爱了。”
她毫不留情,脑子飞快运转,像一把解剖刀,将记忆拆解成理性的碎片,一节一节摆到明面上。
“明知道无法继续下去,却没有勇气提分手,这——”
“对,你故意瞒着我出国的事,”江燧忽然打断她,语气里有了火气,“甚至陈知远,他也早就知道了吧?如果不是我碰巧听说,你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我呢?出前一天?落地第二天?然后直接玩消失。”
他逼近一步,眼神像刀:“我猜得没错吧?”
“我没有想过分手,时之序。现在我也不同意。”
她愣了半秒,像是听错了。
“你不同意?”
“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吗?”江燧咬着后槽牙,眼角的肌肉在轻微抽动。他像是想逼自己冷静下来,但语气已经压不住,“你以为这一切都随你的心意决定,这么理所当然?”
时之序没有回答。他的愤怒并不让她意外,真正让她意外的是那句“我没有想过分手”。怎么会没有呢?
可她不允许自己动摇。
“那你觉得相隔十二个小时时差,不是分手,还能是什么结局?”她语气依然平稳,却慢慢变得冰冷,“或许一年半载可以维持,但三年、五年呢?”
“你只是模糊地‘想在一起’,可那不是生活。”
江燧一瞬间像是被戳中了要害,沉默了下来。
他们还维持着那个亲密的姿态,甚至呼吸都近在咫尺,但时之序听不见他的声音,没有心跳和喘息。沉默在空气中扩散,像一个世纪那么久。
“不模糊,我很确定。但你从来没有认真过,时之序。”江燧看着她,眼神中有一瞬间脆弱的流露,像是突然露了软肋,又立刻警备起来。
他冷笑一声:“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爱得保留,分析得透彻。现在连甩人也甩得体面又干脆——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成熟?”
时之序沉默了一会。她没法反驳。
“对不起。”她低声说。
江燧抬眉,想等她继续往下说。可时之序只是低头沉默,眼神渐渐空洞,像神游到另一个世界。
“这样吧,你收回之前的话,我就当没听过。”
时之序摇摇头,很慢很钝地,用简单的词句在他的心口上又剌了一道。
“不,对不起。”
漫长对峙后,江燧败下阵来,终于松开了她,双手缓缓垂落。
“行。”他感到胸口闷,又气急了,脑子里搜刮狠话要一股脑倒出来,“但我告诉你,时之序,我不祝你幸福。你不配轻易得到幸福。”
“我本来也不指望幸福,”时之序没有反驳,“我只想要自由。”
江燧听见这句,像是被愤怒点燃了最后一点理智。他猛地后退一步,冷笑了一声,那笑里全是失望、愤怒和彻底的绝望。
他转身,步伐凌乱,却决绝地拉开门。
她听见窗外的骤雨伴随着疾风,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,拍打着窗框,出哐啷哐啷的响声。
窗户玻璃上隐约映出人影。隐约能看清那影子的表情是一种心有戚戚然的抽离。世界在风雨中轻微晃动,像一场幻觉,她却必须在这场幻觉里稳住脚下。
时之序不后悔,也没有哭。
她知道,自己只是把迟早要到来的结局提前到了今夜。也许再也不会有人那样爱她,亦或那样恨她。但比起幸福,她更不能失去的是主宰自己命运的自由。
即便这代价是孤独。
但时之序觉得自己已经习惯孤独了,她不会害怕再次和孤独打照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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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秋风吹过,教学主楼和操场之间落满了树叶。红的是色木槭,像没有烧尽的火焰仍带着温度。橙的是梧桐,大片大片铺开,像退潮后裸露的土地。金的是银杏,薄薄一层,覆在水泥地上,如同泛旧的黄铜箔。
岭澜的秋天终于降临,迟缓、漫长,却又不可逆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