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0年,夏。
学士袍宽大的袖口灌进六月的风,布料摩挲着皮肤,带来轻微的痒意。
帽檐下的穗子垂在眼前,金线在正午的太阳里晃出细碎的光。
谢紫寒的声音穿透操场上鼎沸的人声,带着雀跃:“瞳瞳!看这里!”
她半个身子向后仰着,几乎要失去平衡,手里那台小小的银色傻瓜相机对准了你。
你下意识地弯起嘴角,望向那个黑洞洞的镜头。
阳光太盛,你微微眯起眼,视野边缘泛起细小的光斑。
学士袍宽大的下摆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起,蓝得沉的布料鼓荡起来,像一只努力想要挣脱束缚的蝴蝶翅膀。
“完美!”谢紫寒蹦跳着跑过来,把相机屏幕凑到你眼前。
小小的方框里,你站在墨绿的草坪中央,背后是人大庄严古朴的教学楼,红墙衬着蓝天。
你脸上的笑容是温和的,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,只是那双望向镜头的眼睛,乌黑的瞳孔深处,沉淀着一些过于厚重的东西,与这喧腾热烈的毕业季格格不入。
阳光勾勒出你清晰的轮廓,脸颊边几缕被风拂乱的丝镀上了金边。
“快快快,轮到我们合照啦!”谢紫寒不由分说地挽住你的胳膊,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学士袍传递过来。
另一个同寝室的女孩笑着接过相机。
你们肩并着肩,谢紫寒把头亲昵地靠在你肩上,对着镜头比出夸张的剪刀手。
阳光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,空气里浮动着青草被晒热后的气息。
这清晰、坦荡、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,是你曾经连做梦都不敢触碰的奢望。
那两百万港币——谢忱用命换来的,浸透了他最后体温和血腥气的钱。
是砸碎鱼缸玻璃的重锤。
它不够在香港买一个像样的窗台,却足够你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,笨拙地重新长出翅膀。
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。
潮汕那间潮湿闷热的出租屋,天花板洇着陈旧的水渍。
你抱着膝盖蜷缩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,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慌。
眼泪无声地流了又干,干了又流,在脸颊上留下紧绷的盐痕。
你不知道明天在哪里,甚至不知道下一顿饭该去哪里买。
但你从未想过回头。
回叶家?不。
谢忱用他年轻滚烫的生命,为你撕开了一条新路。
这自由,沉重得让你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。
重回校园的路,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。
深圳中学的教室窗明几净,空气里飘荡着粉笔灰的味道。
摊开的语文课本上,那些佶屈聱牙的文言文像天书;政治课上陌生的哲学概念像一团乱麻,马列主义的理论体系是你从未接触过的思维迷宫。
第一次月考成绩单上刺眼的分数,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你的侥幸。
放学后的补习班,灯光惨白。
你埋首在堆积如山的习题册里,笔尖划过纸张出沙沙的声响,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。
汗水浸湿了额,黏在皮肤上。
你用尽全力去理解那些陌生的逻辑,背诵拗口的篇章。
第一年高考放榜,你的分数只够到一些普通大学的门槛。
那晚,你站在租住小屋的阳台上,望着远处城市璀璨冰冷的灯火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痛楚尖锐,却压下了心底翻腾的绝望。
你没有哭,只是更深地吸了一口南方潮湿闷热的夜风。
第二年,当人大经济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终于递到你手中时,你只是平静地抚摸着上面凸起的校徽纹路,指腹下的触感真实而坚硬。
在人大明亮的阶梯教室里,你流利的英文口语和扎实的国际贸易理论基础,让你在“涉外经济”课堂上锋芒毕现,那些曾让你仰望的内地尖子生,眼中也流露出对你的叹服。
六年光阴,你把自己活成了一株沉默却坚韧的植物,在异乡的土壤里,将根系深深扎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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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瞳瞳?什么呆呢?”谢紫寒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你一下,把你从记忆的深潭里拽了出来。
食堂人声鼎沸,混杂着各种饭菜的香气,形成一股独特的喧嚣。
你们宿舍几个女生围坐在一张靠窗的塑料餐桌旁。不锈钢餐盘里还剩着些残羹。
“哎,说正经的,”王晗用筷子戳着盘子里最后一块红烧排骨,语气带着初入社会的兴奋与忐忑,“‘辉腾’那边给我回信了,管培生,起薪还行。我准备去试试水了!”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。
谢紫寒立刻夸张地哀叹一声,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桌上,下巴搁在冰凉的塑料桌面:“哎呀,羡慕死个人!你们都有光明的前途,就我,只能灰溜溜滚回老家,去接手我爸那个破厂子啦!”
她拖长了调子,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,引得其他几个女孩哄笑起来,餐桌上气氛轻松惬意。
笑声稍歇,几道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你身上。
谢紫寒用手支着下巴,看向你,语气